其实韩爌心中明白,这场科考舞弊就算不是天启皇帝一手策划,也是他极其乐意见到的。

自万历四十八年来,东林屡遭清洗,至今也该彻底退出朝堂了,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,正如大明朝堂上不会有一个党派会长久执政。

朱由校还在考虑,韩爌却再进一步,恳切道:

“陛下,老臣已年近六旬,平日就连去内阁坐班都十分不易。时下朝廷已不再需要老臣这样的首辅,而是需要一位锐意革新,能帮助陛下开创中兴之业的人。”

“老臣愿退位让贤,惟愿陛下能赦免了臣此番科考的诸多罪过,恩准臣回乡养老……”

其实,诛杀叶向高也并非是朱由校的本意。

只是他一再忤逆犯上,为东林利益甚至敢于皇权争斗,朱由校为维护集权,这才痛下杀手。

韩爌这一番话,看不出丝毫的做作,相反,朱由校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,看出了疲惫、无奈等诸多情感。

当然,还有恐惧,深知坐在这个位子上九死一生的恐惧!

朱由校看着韩爌半晌,走下丹陛将他扶起,缓声道:“阁老请起,阁老殚精竭虑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朕都看在眼里,何罪之有?”

韩爌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由校,哽咽无言。

朱由校松开手,然后负手望着他,居高临下地道:“内阁首辅韩爌,念你劳苦功高,朕思虑再三,准卿所奏,并赐一方西暖阁小印,回乡去吧!”

语落,魏忠贤上前将小印托到了韩爌面前。

韩爌如获至宝,连忙把小印接到手上,奉上说道:“终老臣一生,能做天启一朝的首辅,便也值了。”

魏忠贤看着韩爌,心中颇有不甘。

可他知道,自己与韩爌的恩怨也就这样了,皇帝当朝赐这一方小印,既是警告韩爌回乡后莫要学那杨涟,也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。

对于这个警告,魏忠贤铭记在心。

看来此后若非是韩爌自己作死,魏忠贤也就只得放下心中仇怨,恩恩怨怨,就此作罢!

朝臣们都是心中吃惊,上任首辅叶向高的下场犹在眼前,韩爌却得善终,这两人究竟有何不同,为何结局天差地别。

他们百思不得其解,这个答案终究要随风飘散,来到民间,在百姓们的众说纷纭之中寻找。

无论如何,东林内阁至此便是尽数烟消云散了!

听了韩爌的话,朱由校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,望着韩爌逐渐离去,看着他年迈的背影,心中若有所思。

东林内阁彻底完了,可是这内阁也不能全都是魏忠贤的耳目,是时候组建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内阁了!

是时候,完成自己的心胸抱负了!

礼赞官正要宣布皇帝起驾,朝会散去,言官行列中却突然闪出一员官吏,此人身材瘦小,但双目炯炯有神,显得十分精干。

他抢上几步,对着正打算离开的朱由校高高托上一份奏疏,高声喊道:

“臣,翰林院学士丁自劝,为今岁会试科场大弊,有疏本上奏,请圣上过目定夺!”

众官为之一惊,皆是注目过去。

这个丁自劝,不属于任何党派,因为儿时深受其父丁惟荐的教诲,立志要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。

万历三十八年,丁自劝在山西襄陵做知县时,上疏言说襄陵县贪污八事,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,甚至万历皇帝都曾亲自过问。

最后查实襄陵贪官十七人,一名受贿知府被革职查办,家产充公,丁自劝也因检举揭发有功进入翰林院,逐渐升任成为学士。

这个人上奏的奏疏,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
朱由校自然知道丁自劝确系清官,心中不觉一喜。

眨眼之间,这份奏疏已被魏忠贤展示在御案之上。

大殿里顿时寂静无声,所有的官员都在望着丁自劝,有充满警告,劝他莫要多管闲事的。

也有的惴惴不安,向他不断眨眼,以小手势诱之以利。

丁自劝俱都冷眼不为所动,昂头站在原地,静静等待着最上面那位看过后的最终裁定。

有人如此,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,其实这场科场大案,牵扯虽然众多,但放眼朝堂,与这件事有关的却是不多。

这一切,百官们都只能放在心中,若形与词色,只能是不打自招,甚至可能被当做大不敬之罪处分。

朱由校看罢奏疏,满面怒色,拍案而起,厉声道:“传旨:奏本内有名人犯,立即拿送吏部,着吏、刑二部会审!”

随着这道圣旨,此回朝会才算作罢。

正当各人犯被一起押送到吏部衙门时,还不等两部的官员审问,很快又一道圣旨下来,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:

“李元荐枉负圣恩,着东厂逮捕看押,至于李之令等八名贡生,革去举人功名,明日与李元荐一并斩首!”

“命内阁次辅魏广微主持吏、刑二部会审,殿试延后,日期另行通知!”

......

内阁次辅兼军机大臣魏广微进了吏部的大门,自内阁签押房一路而来,他都步履稳健,如同脚下生风,越走越觉得轻快。

对他来说,今日有两件喜事。

其一,韩爌那个老家伙总算滚蛋了,有一说一,这确是聪明之举,既保住了之前的声名,也保全了身家性命。

他的结局,比叶向高可好了太多。

其二,天启皇帝钦定让他去主持会审,不出意外,这将是针对东林官员的一场大案。

最后主持成功,东林基本会被肃清一空,既能在皇帝面前立功,又能在朝中大大增涨名望。

现在的魏广微,最庆幸的就是他迷途知返,在被东林那帮人卖了以后,及时投靠了阉党。

投靠了魏忠贤,也就是投靠了当今皇帝。

这个道理最开始魏广微还不明白,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为谁做事,不是为魏忠贤,而是为当今皇帝。

曾经他认为只手遮天的魏忠贤,事实证明不过也只是天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。

魏广微从大堂旁们进入中院,见到紫藤盖满了小院,枝干如蟒蛇一般盘区而上。

他在紫藤旁驻足半晌,却忽然叹息一声。

紫藤的叶子如今已经掉落大半,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盘绕在架子上,弯弯曲曲,正让他联想到了官场上的争斗与沉浮。

到了他这个地步,明争暗斗更为复杂,阉党也不过是为抵抗东林而临时聚在一起的“失败者”罢了。

而今东林势消,阉党存在的意义也就愈发减弱。

天启皇帝锐意进取,彻底消灭东林党以后,只怕下一步便是增补阁臣及六部各院大臣,到那时,又是一阵的腥风血雨。

那些为抵抗东林而聚在一起的阉党们,也将分崩离析,互相争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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